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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法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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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法會

她一句狀若無心的試探,反將自己困囿住。

午後暖陽溫煦,漫過廊道卍字紋闌幹,浮塵飄動,院中枝葉作響,裏屋衣架同橫桿的摩擦聲也好似近在耳畔。

郁書憫撫過迎風貼頰的碎發,仿若一並將眉梢間存留的肅意抹平。

她拎拎唇角,視線逡巡廊外風景後,重落靳淮錚的眼眸。

他既是以玩笑的語調,那她也不必回以認真,學著他迂回吊人胃口的口吻,說:“那小叔叔你——應該也是合格的騙子。”

故意拖長的音,如放長線釣魚的鉤。

瞥見靳淮錚眉一挑,似在等她下文。

郁書憫眉眼靈動嬌俏,不像是在說假話哄他,“讓我覺得,你不太像壞人。”

至少,他暫時沒有傷害她。

父親也沒有同她說過半點他的不好。

短短的一句話隨風遁入他耳中,一向游刃有餘把控話語主權的靳淮錚微楞了片刻,仿若那彎鉤擲入海域,猝不及防刺中白鯊的心臟,一陣抽痛,深淵霸主似繳械投降,任其拖拽許久。

遠征傳媒初創那段時間,數不清的競敵要將其扼殺在搖籃中,那些人裏就包括向來和靳淮南交好的。困局接踵而至,讓靳淮錚明白“狠”應該是個動詞。

他聽慣太多人變著話術說他狼子野心、惡貫滿盈,久到,覺得自己真是那樣的人了。

又或者,他必須成為那樣的人。

靳淮錚摩挲腕骨的珠串,垂睫若有所思。

寒涼的風輕撩他前額的劉海,卻在他唇角掠起弧度,將手串換戴至左手,和郁書憫說:“壞人兩字聽起來就像會嚇跑小朋友,那叔叔還是做個騙子吧。”

“憫憫以後要是聽到別人談論起叔叔什麽,那多半是真的。”靳淮錚略傾下腰,同郁書憫平視,讓她能凝望自己的眼,即便是探究都可以光明正大的。

他沒回來前,偌大的靳園只有郁書憫和靳淮南一家。

左右就那幾件事被他們念叨來念叨去,他都猜到了,由內而外地坦然,也懶得解釋。

“叔叔這人不算好,”靳淮錚頓了下,信誓旦旦地同她保證,“但會代二哥繼續對憫憫好,一直到憫憫不再需要叔叔為止。”

他自始至終,都是坦蕩的。

似在和她說,她之所見皆為他。

“那不是很虧嗎?”郁書憫怕靳淮錚不懂她的意思,又補充道,“要是哪天我碰到超級討厭叔叔的人,他跟我說了一大堆壞話,我信了怎麽辦?”

語中不自禁裹挾打抱不平。

靳淮錚被她逗笑,思索了那麽一兩秒,歪頭,好不正經地將話原封不動地送還給她:“是啊,要是信了怎麽辦?”

說罷,還故作苦惱地的模樣。

郁書憫看出他又在開自己玩笑,假意嗔視他一眼,別過頭。

似有某種牽引,她的目光落在今早藏煙盒的抽屜。片刻後,她沖他搖搖頭一笑:“我會先打小報告。”

言外之意啊。

是我也會先聽你說。

/

老夫人重病難愈,言家早有準備。

三日後,是近日來望京難得的好天氣,縛龍灣內的禪寺受托布一場莊嚴盛大的水陸法會,既為超度亡靈,又祈世家安寧和諧。待為期七天的法會結束,正式安葬老夫人與靳永鋮。

這日,言靳兩家身份顯赫的親戚紛紛到場,著黑衣,佩白色胸花。

縛龍灣外豪車排成游龍長尾,途徑的人無不被吸引註意,甚至有媒體想窺探一二,但都被訓練有素的安保攔下。

原因無二,是言家人的身份不適宜出現在信教相關的場所,這法會辦在靳家的地盤,顯得合乎情理。

此事重大,年末行程排得滿滿當當的嚴承訓都向劇組告假,於淩晨低調飛回望京。郁書憫的姑姑靳雅意特意從國外趕回,攜女兒踩點進入道場。

眾人依次入殿銅盆凈手,待法會正式開始,焚香禮拜。

殿內暖意充沛,誦經聲不絕於耳。灰白色煙霧裊裊騰起,神佛在肅靜地俯視眾生。

郁書憫跪在最後排,雙手合掌,垂頭姿勢如成熟的稻穗。

她身旁依次跪著靳君朝、靳君捷,和她姑姑的女兒靳安好。傅羲燃姍姍來遲,明明是和靳淮錚差不多大的年紀,卻按輩分跪在郁書憫的另一側,像極了小孩哥。

郁書憫闔眼叩拜前,餘光瞥向斜前方的靳淮錚,他似與身側的靳淮南交頭低語了一句,後隨眾人躬身,前額輕抵蒲團,心中卻無任何虔誠意。

靳淮南憎恨地斜睨他一眼,壓低聲音道:“假情假意。”

但,靳淮錚不怒反笑,稍微湊近靳淮南的耳,梵音間,他說:“和大哥比,自愧不如。”

跪靳淮南另一邊的靳雅意,面子功夫做足,姿態虔敬。

近四十歲的皮囊,保養得緊致年輕,黑紗貝雷帽下的一雙眉眼倨傲嫵媚。無意聽見兩人的低語,她眸光掠過諷意,小聲提醒道:“好歹裝個樣子。”

郁書憫默默收回視線。

她擡頭仰視佛祖,神佛亦在凝望她。

父親已逝,往後的路,她得學會自己走。

她也要好好地活,讓父親的最後一程能走得安心。

/

在殿內待得久了,走出來的一瞬,冷風拂過,堆積在胸腔內的苦意登時煙消雲散,整個人都通暢了許多。

嚴承訓和靳淮錚商量著等葬禮結束一道回江川的事,傅羲燃偶爾在旁插幾句嘴,至於郁書憫,安安靜靜地跟在靳淮錚身側。

談話間,嚴承訓的餘光不經意掠過郁書憫,瞧小姑娘一雙剔透的眼直勾勾地端詳他,忍不住笑了:“表叔臉上有東西?”

聽此,靳淮錚新奇的目光隨之掃來,郁書憫解釋說:“是有點意外,常掛我同桌嘴邊的人沒想到是表叔。”

但凡是追點星的,提及嚴承訓,基本都知道。

二十一歲參加大火的男團選秀,唱跳零基礎進營,初舞臺憑自彈鋼琴自唱意外出圈,後來加上自己的努力與卓越的顏值,第二名出道。

在其他選手恨不得炫富炫家世炫學歷炫到把祖宗十八代從祖墳裏刨出來的時候,他堪稱神秘。不僅他神秘,他公司遠征傳媒也是。

那會兒,逢靳淮錚剛搬離靳家,想創業卻又沒頭緒,嚴承訓就提議弄個娛樂公司吧。再然後,傅羲燃陸商禹還有陸商禹的姐姐陸商儀也加入投錢,他們幾個人就將公司建起來了。

嚴承訓參加選秀的時候,公司LOGO出現在大屏,臺下其他的練習生沒人聽說過,連粉絲都自嘲是家小公司,被虐到瘋狂給嚴承訓打投。

後來才知道,這小公司的“小”是來路不小的“小”。

嚴承訓在團佛系,粉絲數次維權,結果團一散,他相繼官宣進組殺青三部重量級的影視劇,飛升後高奢商務雜志源源不斷。

前一秒還想跑路的粉絲頓時覺得被正主帶飛,驚訝之餘還很好奇,黑粉和營銷號更是早早去扒嚴承訓和遠征。

無一例外,石沈大海,沒有後續。

同期對家買通營銷號狗仔,跟拍造謠緋聞等等,但常常不出一個小時,工作室有條不紊地發聲明,取證告黑,甚至廣場詞條全部清空,惹得營銷號紛紛出來道歉,是為內娛一大盛況。

聽郁書憫這麽一說,嚴承訓眉一揚:“你同桌是我粉絲?”

郁書憫猶豫了。

她總不能說,她同桌提及嚴承訓,十有八九都在罵——

誰讓她同桌是嚴承訓最大對家,選秀C位出道的陸嘉桀的粉絲。

郁書憫最後還是昧著良心,在佛家聖地撒了謊,點點頭。

嚴承訓頓時露出臭屁小狗的笑,和靳淮錚相視一眼,感嘆說:“終於不是跟靳安好那小丫頭一個德性。”

靳淮錚笑而不語,傅羲燃卻用手肘碰了碰嚴承訓的肩膀,眼神示意他回頭看。

察覺到一絲不太妙的嚴承訓機械般扭頭,就看到靳安好雙手交叉搭在胸前,無聲息地站在他身後,白凈稚嫩的小臉蛋正顯露“兇神惡煞”的表情:“好啊,你又說壞話,我要去豆瓣發帖炮轟你。”

靳安好,靳雅意的女兒,留著齊肩短發,長得可愛。

比郁書憫小,但差不了幾個月。

最重要的是,她是陸嘉桀的毒唯。

毒到,有時候親表舅都坑。

但,也有例外。

嚴承訓無所謂地聳肩:“行啊,反正沒幾天就過年了,紅包就——”

話沒說完,靳安好迅速抱住嚴承訓的胳膊,仰頭笑得狗腿:“我的意思是,要把我親愛的表舅誇到天上去。”

嚴承訓目光鄙夷。

果然,沒有親情,只有金錢。

靳雅意拜別靳鎮北,漠視了靳淮南,走出大殿。

不曾想一眼就瞧見親閨女像狗皮膏藥黏著嚴承訓,她踩著高跟,走近的同時數落道:“靳安好,你別整天跟猴一樣上躥下跳的。”

說著,靳雅意目光移向郁書憫。

郁書憫沒再沈默,同靳雅意相視,輕聲喚了句:“姑姑好。”

靳雅意微笑打量她,感慨道:“倒是和你媽媽長得像。再過幾年長得更漂亮了,說不定被這兩位叔叔拐去當演員呢。”

嚴承訓順過話茬,替郁書憫應付了這話,“那不行。靳淮錚這人護短,不捧我了怎麽辦。”

眾人失笑,靳安好冒頭,做回答問題舉手狀,童言無忌道:“不捧好啊,我哥哥少一個死對頭。”

嚴承訓:“……”

瞧嚴承訓吃癟無語的樣子,郁書憫也沒忍住拎了拎唇角。

玩笑過後,靳雅意同靳淮錚和嚴承訓談起正事:“我剛聽到你們說過段時間要去江川,待多久?”

嚴承訓:“我最遲待到除夕,要參加幾場活動。”

靳淮錚則是先看了眼郁書憫,才說:“年前吧。”

聽完,靳雅意就差拍手叫好,“那你們去的時候捎上安好吧,我還要策劃幾個展,恐怕忙得抽不開身。”

靳安好朝嚴承訓眨巴眨巴星星眼。

嚴承訓如臨大敵,忙推脫道:“那就跟著靳淮錚吧,他現在有帶娃經驗。”

靳淮錚做投降狀:“您體諒下我,帶一個小姑娘就夠我吃不消了。”

郁書憫聞言,覺得他簡直是胡說八道,低頭摳著掌心,為自個挽尊嘀咕:“……是你年紀大。”

哪知被靳淮錚聽了去,他“嗯?”了聲,偏頭睇她,仿若是在說她“小沒良心的”。

被抓包的郁書憫心虛一笑,企圖就這麽萌混過關。靳淮錚無奈一笑,伴著縱容。

“那就——”既然靳淮錚不行,嚴承訓的目光順理成章地轉移到傅羲燃身上,“傅羲燃,你一沒女朋友二沒兒女,爸媽身體安康用不著養老,就你了!”

靳淮錚頗為讚同地點點頭:“我支持。”

話落,輕輕拍了拍郁書憫的連帽,眼神示意走為上計。

“……”冤大頭傅羲燃發出底層人民的吶喊,“我不,這小丫頭太鬧騰了,我怕折壽。”

頓了一秒,傅羲燃和嚴承訓大腦忽然同頻,命運般對視一眼。

想到了個最合適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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